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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晓峰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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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冦 发表于 2016-12-7 08:43: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王冦 于 2021-3-4 20:00 编辑


什么?!
剑神谢晓峰要在刑场被斩首?!——由刑部的第一高手姜断弦掌刀。


杨狰与谢晓峰面对面坐着,幽幽的灯放在两个人中间的长桌上,像是一条无形的界限,谁也不能造次越雷池半步。
已经对坐了半夜,寂静无声的新六扇门局内,杨狰并没有像往常对待其他囚犯那样,用链条锁着谢晓峰。他给予他很大的自由,因为他是谢晓峰。
而如果谢晓峰要逃脱,他也是万万阻止不了的。
给我支烟。谢晓峰终于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谢晓峰活该要从神坛上跌下来的。他淡淡的道,吐出那口烟,仿佛他所述说的人和名那么遥远,与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好吧。那么我想听听关于阿吉的故事。杨狰说道。
阿吉……谢晓峰眺望着漆黑的窗外。


不知道从何时起,魔都上海的浪人街,叫做“婪”的娼馆,来个一个打杂的年轻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自称自己叫阿吉,他说他只需要得到一份温饱的工作。不论做什么他都肯。
他高大强壮,但总是一副蓬头垢面胡子拉渣的样子,没事干的时候就蹲在墙壁的角落里,手中拿一个树枝,不知道在笔划些什么。
他说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但实际上,他做事很勤快,并非真的一无用处。
——阿吉,过来把洗脚水倒掉。
——阿吉,给钱爷出去买盒烟。
——阿吉,帮我出去带半斤桃酥。
——阿吉,王爷醉了,你背他回家。
他对自己的工钱也没有要求,给就拿着,从来不数,一股脑的抓进口袋。有一次口袋破了,于是他整整挨了一个月的饿。
他就是阿吉,没有的阿吉,浪人街的人对他的印象仅仅限于那个谁了。他太平凡,太普通了,就好像街上的流浪狗,树梢的蝉虫,天际的孤雁。
但阿吉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记录自己,每当他认为自己困惑了,迷失了。他就会记下自己,用来警醒。
他在记录中写道——我终于找到了落脚点,我满足于自己的生活。我宁可挨饿受冻,被白眼欺负,也不想再穿上那件华而不实的外衣。我希望,我到老,到死,就这样平凡度过。
他的字大器又不失清丽,他的文采也很好,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更可怕的是他的轻功。 他将他的记录用油布包起来,放到房檐的横梁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跃而上,身体轻如鸿毛。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隐匿在烟花的是非之地。


他临死的时候,看到一点暗淡的光。
他仰面跌下,眼睛中留下的最后残片就是天上的星辰。
那光的感觉好像是流星,转瞬即逝的速度。


天空的色彩有种被洗涤磨砺之后的纯粹,青的发蓝,蓝的发白。血流的不多,早已凝固。
他瞪着眼睛,依旧是昨夜望向天空的样子。
好快的……杨狰沉吟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说出他所推测的兵器。
杨狰今年二十三岁是魔都新六扇门的首席治安官,十八岁时他还是个普通的治安官,他就凭一己之力歼灭了青龙会的狄青麟,从此声名鹊起。
他望了一眼旁边的姜断弦。姜断弦不是治安官,他隶属于刑部,职掌行刑,但他和杨狰的私交不错,江湖经验丰富而老道。杨狰常常会请他一起协助调查一些无头案件。
杨狰对于这个前辈很是尊敬,姜断弦对这个晚辈也很提携。两个人亦师亦友。
狰,回去看看这几年类似案件的卷宗。


每当夜幕降临,浪人街才开始真正释放出它风情万种的魅力。“天香”“云阁”“海市蜃楼”,每个娼馆的灯笼都高高悬挂,招牌的字大的触目惊心。
此时的“婪”也张罗着招呼客人,老板娘原本取名“岚”,一个云游的术士经过这里说改成婪会更好。术士解释,女子的对于男人的总有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在这个字上体现无疑。果然此后的娼馆,生意兴隆异常。
突然,闯进了几个凶神恶煞的暴徒,让原本热闹的馆一下子跌落到冰点。这一伙恶人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是年初从遗忘森林里刑满释放的囚徒,一个个满手血腥,杀人不眨眼。
在森林里羁押了多年,现在终于得到解脱,于是淫荡欲望也爆发出来。所有娼馆的老板看到他们无不心惊胆战。
现在的他们驻扎在距离魔都最近的三不管地区的一座废弃的古庙中,且以游击的方式打家劫舍。
老鸨呢?!说话的人,赤裸着上身,他的背部有着发达的肌肉,上面还有着非神非魔的刺青。他的头却是寸草不生,头顶的中央也纹着一个刺青,却是一只淌着血的骷髅。他的真名大家已经忘记,因为那标志性的骷髅和光头,于是大家就叫他骷髅了,他是这群匪帮的老大。
现在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安份的挑动着,他一只手伸进裤裆里,搔搔自己的硕大的阳具,然后摸出一根毛,一口气吹上天,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光头。他皱起了眉头,他一皱眉,头顶纹身似乎也动了起来,愈加的狰狞。
我要操红莲!他道。
爷,红莲他今天不方便。老鸨陪笑道。
什么不方便?
她那个来了。
来了,我也要。骷髅大笑道,我要浴血奋战。
爷,今天真的不行,我给你叫小游,她的技术也很好,包您满意。
不。我只要红莲。我要干的她嗷嗷叫。骷髅一把抓住老鸨的衣领,快把她叫出来,不然的话,我把你的店夷为平地。
这……爷……骷髅大爷……
骷髅爷,红莲姑娘的确不方便,你难道不怕她那脏东西给你带来霉运吗?一个声音说话道。
谁?!谁在说话!骷髅猛回过头!
他看见的人是阿吉,没有用的阿吉,提着马桶站在不远的地方。
小子,是你吗?!
是我。阿吉回答。
这时骷髅一脚飞踹过去,阿吉没有躲,顿时跌倒在一同打翻的屎尿中。
臭小子,要你多嘴。老鸨恨的咬牙切齿。
拆!骷髅命令道。
别别,快去叫红莲出来!老鸨用快要哭出来了声音央求道。
什么事情这么吵啊。老鸨听见这个声音,心头的石头松了下来,那是姜断弦来了。姜断弦是公门人,也是老主顾。在三不管地区横行霸道惯了的骷髅一党独独就怕惹上官非再次被发配遗忘森林。所以公门的人是他们最害怕的。
原来是骷髅啊。姜断弦瞟了一眼。
是姜爷啊,怎么有空过来玩啊。
我路过这里,听见有狗叫,我就进来看看,狗没看到,就看到你们几条。
骷髅瞪着眼睛不作声,他扫了老鸨一眼和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吉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地上一滩黄澄澄的污秽。
好我记住了。我们走。他愤愤的道。


他在黑暗中,捂着自己的小腹,刚刚的那一脚踢得厉害,估计连肋骨也断掉了。他咬着牙,额头上甭出了汗。
他可以忍,这个世界上,不论是谁,对他做出再过分的事情,他都不会在乎。
但是疼痛,却是真实的,真的刺到骨子里的痛苦。
他摸索着想要这个地方坐下,漆黑中,有一双手突然从他身后将他环抱住,那温暖的手掌心让他刚刚受到的伤痛仿佛好了些。
阿吉,谢谢你。是红莲。
不,不要抱住我,我脏。
没关系。红莲道。
我喜欢你。红莲道,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
我只是个没用的人。阿吉道。
不,你不是,我才是,一生下来就要当妓女。
阿吉苦苦的笑,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的。
“擦”的一声,那双温暖的手划亮火柴,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红莲无疑是个美丽的女人,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太阳穴附近一处红色的印记,形状就好像盛开的莲花一样。
红莲不会明白阿吉的话的含义的。
——我想她永远不会知道我以前犯下的罪恶,我有多么的肮脏。我不想被人喜欢,如果她知道,她便不会这样说了。如同我此般的人,最后的结局注定要孤独终老,无依无靠。


夜深沉的寂寞。新六扇门的局内,灯火通明。新六扇门的神龛上供奉着一尊关云长抚须执刀的像,公门历来都是如此,旨在对外降妖伏魔,对内义字当头,义不容辞。这些年来,新进的治安官已经不像当年那么充满干劲了。那些以前跟随杨狰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病的病,亡的亡。那一日兄弟们都要求和杨狰一起剿灭青龙会,杨狰没有答应,也幸亏没有答应。与狄青麟的一战,虽然邪不胜正,狄青麟败了,但是回忆起来,依然让杨狰心有余悸。
而此刻的他正用布满血丝的眼睛,一页页的看着卷宗。这两年来,这样的案件发生过四起了,都是一击毙命,死者的身份各不相同,彼此之间也没有必然的联系。——结果是没有结果。
他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他硬朗的身体就像是一座铁铸的佛塔,他一动浑身上下的骨骼关节也动了,发出一连串爆炸的声音。这是他一种独有的缓解紧张的方式。
天色快要亮了,他感到饥肠辘辘。长街上,做早点的老人已经摆出了排挡,金黄色香脆的油条,洒上香菜朴着清香的豆腐脑,一闻道就刺激食欲的辣味煎饼。
杨爷,姜爷等你很久了。老人道。
杨狰报以一笑,果然看见姜断弦坐在长椅上,淡定得喝着碗里的豆浆,浆面上漂浮着淡淡的升腾起的热气,在这寒冷的破晓看起来格外温暖。
看你的样子也是一筹莫展。姜断弦道。
没有动机,没有规律,信手拈来的杀人。这样的案子最难查了。
也不一定啊。姜断弦道,现在有两点可以肯定,至少。第一,所有的伤口都由任意的长形物体刺穿的,是剑的手法。第二,死者都是魔都的人,也就是说凶手极大可能是就在上海出没,或者说距离上海很近。
是。杨狰回答。
有总比无好啊。姜断弦道,看了一夜的,你也累了,喝杯豆浆暖暖身子吧。


阿吉打开门,他发现今天娼馆里的人对他的态度似乎好了些。
一个护院走上来,拍拍阿吉的胸膛,说道,阿吉,好样的。阿吉嘴角一动,算是笑了一下。
公道不在人心,在乎实力。
但是公道又不完全在实力,有时人心也是公道。
可是阿吉依旧是那个阿吉,说好了自己只是个没用的人,他要的不过是最低层次的生活要求。
阿吉,老鸨道。去把你的胡子刮干净,头发剪短点。客人都让你吓跑了。老鸨依然对他大吼大叫,可是似乎也有了些改观。


这是个深秋的季节。一般处决囚犯也都放在秋后,王虎也不例外。
秋收冬藏,万物的精神和灵气盛夏最茂盛,暴戾之气也是。而入了秋,凋零和萎谢,死也变得不过尔尔了。
这一日的刑场,旗风咧咧,王虎跪在刑场中间,执刀的人正是姜断弦。
——罪人王虎,身为刑部官员,作奸犯科,执法犯法,罪当斩!
监斩官的令牌飞下。
王虎,你我同僚一场,由我送你上路,一定让你顺风。姜断弦低声道。
姜断弦跨出一步,单手执刀柄,刀身横架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伸出,正好触及到王虎的头颅。普通的刽子手都是双手握刀,而这种奇怪的姿势,姜断弦是从一本残缺的东瀛秘笈上学到的。姜断弦加以改良,成为自己的断弦一刀。
旗风刚烈。肩耸动,刀飞扬,手起,人头旋出。
风中仿佛听到了王虎的赞美,好刀!


姜爷,杨爷。老鸨看到姜杨两人时总是堆满了一脸的笑容,因为他们是浪人街的保护神。
杨狰与姜断弦对视了一眼,风流只是其次,关键是这样的烟花之地,耳目众多,一定能对案件的突破有所帮助。
阿吉,快去喊最好的姑娘来伺候两位大爷。老鸨道。
阿吉这个青年人此时终于进入了两个人的眼中。
他是谁?新来的?
不,他叫阿吉。来做事有些年了。今天阿泰和大胆两个人回乡探亲。所以让他招呼客人出来。
以前没有见过啊。杨狰道。
他一直在后院打下手,很少出来,两位爷自然不曾见过。
还不快去。老鸨一脚踢在阿吉的屁股上。
阿吉闷哼了一声,不久前的肋部的伤,又疼起来。
他怎么了?姜断弦见他面色不对问道。
还不是上次让骷髅踢了一脚,断了两个肋骨。
有些胆量嘛。姜断弦道,我听说过,上次馆里的姑娘说的阿吉就是这个他吧。
是他。我们都叫他没用的阿吉,什么事都作不好。老鸨抱怨着。天底下所有的老板永远都嫌弃自己的伙计不够机灵,不会帮他赚钱。
姜断弦笑道,我看着不错。
此时,夜莺们已经鱼贯登场了。老鸨的谄笑,让空气里一下子更充满了淫旎的气味。

十一
我们江湖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杨狰冷不丁冒出一句,看着被自己吐出的烟在空中散开。
莫过于身不由己。
不错。人就是江湖,不光是我们,平民百姓,富豪权臣,恩恩怨怨,家长里短,不也是江湖么?
狰,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很久以前,当我杀死狄青麟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非但没有怨仇,反而像得到了解脱。提到狄青麟,他仿佛还带着意犹未尽的怜惜。今天我看到了阿吉,他脸上也始终带着这种表情。
你对他有怀疑吗?
现在谈不上。通常杀人的人,都有杀气,你有,我有。在他的身上我没有感觉到,也有可能都被他隐藏掉了。他只是让我想到一个故人。
谁?
燕十三。
姜断弦的眼睛亮了起来,六七年前,燕十三与谢晓峰在菩萨岭决战之后,两个人都消失了,谁也不知道那一战的胜负。
阿吉这个人,一定有什么来历。杨狰道,他甘心在娼馆做低三下四的事情。如果他是凶手,我一定要缉拿他归案,如果他不是,他这么做一定有什么苦衷。
既然有苦衷,我们何必揪出来呢。姜断弦说道。他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普天之下,能以万物为剑为刀的不过十个人,燕谢两人在其中,另外还有最近崛起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姜断弦道。
姜先生,我过几日去菩萨岭的神剑山庄看下,因为你让我勾起了对他们两个人怀念。
那一战,到底谁赢了呢?!姜断弦问道,又像是自言自语。

十二
上海是座魔一样的都市,浪人街则是通往魔的道,而娼馆就仿佛是埋伏在道旁的恶兽,她的眼始终都在窥视人间薄命的红颜,她血一样艳丽的口终究将会她们都吞的尸骨无存。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昼伏夜出的野兽在打盹。阿吉叼着烟, 收拾着昨夜客人狂欢过后的残局。娼馆,对于他就是个栖息的避难所。老鸨虽然总是一副窝里横的张扬跋扈,但始终是女人,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流莺,被糟蹋,被污辱,熬出了头,终于有了自己的馆。流落在风尘里的人,有多少是不由自主的陷入进去的呢?
阿吉坐在门槛上,听那些护院们吹牛,那些糙爷们无一例外的释放着雄性激素,他们吹的事情无非只有两件,绝色美人和英雄好汉。
这一日,他们谈到了西门吹雪。
听说他是可以与谢晓峰抗衡的新剑神。甲说。
真有那么厉害。乙。
当然。听说他和剑仙叶孤城约定要在下个月十五在帝都决斗。他杀了叶孤城的弟弟,叶孤城自然要找他报仇。但两个人都是绝顶的高手。甲说。
外面的盘口培率是一点三赔一点五,这可难猜了。丙说。
丁突然插画,喂,你们大家说,如果西门吹雪和谢晓峰来一场,谁会赢?!
操!甲突然说了句粗口,新老两代剑神啊……
接下去的话,阿吉没有再听下去,他也不想听。他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房梁上取下了记录。
——曾几何时,我对于他是那么的自负自豪,可是现在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厌恶。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能得到赞美,在他光鲜的外表下,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十三
菩萨岭。
翠云峰。
绿水湖。
神剑山庄。
曾经的这四句话,只要随便说出一句,世人便知道所要说的人只代表三个字——谢晓峰。
秋风像刀一样的晦涩。杨狰擦去了嘴角的水渍,他已经立上了这片曾经代表光荣和信仰的土地。青年人谁不崇拜偶像,那个时代他们的偶像神坻就是谢晓峰。
他沿着岭的山路向上走,山庄就在山的顶,云的峰。山脚下那一汪青色的湖水不变,映照着蓝色的苍穹。
传说菩萨岭最初的时候,没有得名,是一片荒芜的山脉,野兽蛇虫出没。直到有一天,大慈大悲观自在菩萨云游到这里,皱皱眉头,这里有风有水,可惜了这片福地。他瓶中甘露一洒,这里顿时焕然一新。
之后的年头,谢家的山庄在这里崛起,以剑闻名。又过了几年,最受群魔众仙宠爱和祝福的孩子降生在这里,他给予山庄有史以来最崇高的享誉,这个孩子,这个人,这个剑客,这个神就是谢晓峰。
高大,英俊,聪明,健康,强壮,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子汉。
剑光一抖。杨狰连忙倒退,躲避,同时二指夹住偷袭过来的剑尖,但他的嘴角却扬起了笑容。
乌鸦!他道。
杨狰,别来无恙了!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冷冷的笑着。他抽回了手里的剑。乌鸦是个黑色的杀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但杨狰对他却没有恶感,因为他也是个对剑诚意的好剑客。
怎么会想到秋游神剑山庄来了。
想到了燕十三,就过来看看。
燕十三啊,秋天真是个适合回忆的季节。乌鸦感慨道。
两个人并肩站在神剑山庄之前,看着曾经用剑来普渡众生的地方,如今杂草丛生。屋檐挂着苍凉的蜘蛛网,剑神二字的牌匾也跌在地上,残缺了一角。
乌鸦抱起了牌匾,谢晓峰失踪以后,山庄就没落了,再也没有人光顾了,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他用手怜惜的抚摸过剑神二字的印迹,神字的最后一笔拖曳的很长,仿佛真的是剑一样的形状。
罢了!乌鸦叹息道,罢了。

十四
阿吉坐在床边,地面上已经落满了一地的烟蒂。手里的那一支被他轻轻一弹,弹出半丈在空中旋转了几个圈,掉在地上的瞬间,火星飞溅,然后慢慢的暗淡下去。
他准备再次摸出一支来,但是发现烟盒已经空了。他看着这双手,人就和这双手一样,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成了面子的,永远不会看见里子的茧。成了里子的,也再不愿再将面子丢给别人看笑话。茧是死去的皮肤,茧又是怎么形成的呢?是长年累月的辛苦劳动,是不分昼夜的拔剑挥剑。于是变成了麻木变成了冷漠。
曾经他的手,不让人看到他掌心的茧,只给外人看那干净整洁的外表,现在已经变成像干裂的枯树皮,指甲里藏着洗不干净的污泥。
他正用这双手在灯下写道——姜断弦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仿佛在问我,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不过是没用的阿吉罢了。
阿吉,你在吗?红莲敲了敲窗户问道。
在。
陪我上街买些药。

十五
一轮如刀一样扭曲的月挂在天的边缘,深巷尽头传来犬吠。风尘里的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些难以根治的顽疾,这也是她们的悲哀,也是所有夜莺的悲剧,她们的人生只存在肉的交易,再没有没有爱的快感。
你的伤好点了吗?红莲问道。
不碍事。
阿吉,我知道你一定是个非常的人物。红莲说道,你一定有什么非常不忍回首的往事,让你如此自暴自弃。
阿吉没有回答。
挺冷的,他道。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红莲的肩膀上。我想平平淡淡的过一生,这就是我的一切。
阿吉盯着红莲的眼睛,他在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仿佛自己也深信自己是个普通人一般。红莲一把紧紧的抱住他,将火热的舌头放入他的口中。
曾经那浪荡不羁的他,这次也没有拒绝,他无法拒绝女人,因为他天生是情种,天生的浪子。

十六
这一日西门吹雪来到了上海,于是魔都顿时沸腾起来。前往帝都罗陀城,上海是必经之地,他入住下榻的酒店也是上海最豪华的绿窗旅馆。如果说这个时代有偶像的话,如果说这个偶像能引发全城男女老少争相目睹的话,就只有西门吹雪了。但是他一如既往的白衣胜雪,冷淡的如冰,因为他追求的不是名和利,他只追求他的剑道。一个人只要有自我就不会迷失,这就是西门吹雪的信念。
那一剑有那么快。无聊的男人们又聚在一起吹牛了。那人大声说着,手舞足蹈的笔划,仿佛自己置身其境一般。叶孤城的弟弟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就被西门吹雪杀了。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但是叶孤城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你知道流囚岛吗?叶孤城就住在哪里,他就像是岛上的皇帝一样,也像个隐士一样,深居简出。
人群里突然有人说道,依我看,他们两个再厉害,也比不了三少爷。谢三少十三岁时就击败了华山第一高手华少坤。他们两个十三岁时在干吗?
去你妈的。有人骂道,有本事,你让谢晓峰和西门比比看。
我可没那个本事。但我可以打包票,赢的一定是谢晓峰。我眼中的剑神只有他一个。那人洋洋得意的道。
操你祖宗。人群里有人扔过来一个鞋子砸在那谢晓峰的支持者脸上。谁他妈扔的,那人也不示弱,吼道。
老子扔的,怎么样,狗杂种!
到底是西门吹雪厉害,还是谢晓峰厉害,还是叶孤城厉害,这个问题最后几个爷们的大打出手后不了了之。
但人们都不会在意一直在角落里阿吉,面上流露出的厌恶与不快,他的拳头越握越紧。

十七
死者唐甲,今年四十有二,身份是“烟雨满楼”的掌勺。
死亡的时间是在黎明破晓前,他起身如厕时,被暗杀的,眉心正中一个血洞。
他每天差不多都在此时起床大解,然后到菜场挑选当日需要的新鲜食材。
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舞刀弄枪,到拳馆练几手。
杨狰一从神剑山庄回来就接到了这个新案子。他到达现场时,姜断弦已经勘查结束了。
你到菩萨岭一行有什么收获。
上次你说像西门,叶孤城都有这样的剑气。但我想他们两个也不会有机会来到魔都杀人,燕十三也不会。
为什么?姜断弦问道。
因为燕谢两人的战争是不战之战。杨狰道出缘由,关于燕谢决斗的秘密。我曾经受燕十三指点,才能打败狄青麟,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他决斗前告诉我,他的十三剑有了十四种变化,而且更可怕的第十五种也蠢蠢欲动。这十五剑,恐怕是他自己也驾御不了玉石俱焚的招数。
他和谢晓峰的决战,是为了告诉他这个秘密,决战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他不希望这毁灭性的一剑留在世上,造成更多的伤亡。他已经厌倦了杀戮。——所以不论胜败,他都不会活在世上。
燕十三和谢晓峰那一战,两个人都失踪了。人们一直以为两败俱伤,我之前也这么认为。可是当我见到阿吉,那一日他转身离开时的身影,就是燕十三与我诀别时一模一样的,就好像是一只孤独的野兽走进明知是死亡的陷阱中。所以能拥有这样剑气的人,现在就只有谢晓峰了。
你是说,谢晓峰还活着,而他也是这些无头案件的凶手。姜断弦问道。
突然,他灵光闪过。唐甲死前和人争论说自己是谢晓峰的拥护者,他死了,别人或许会以为他出言不逊,招致仇家。但是你卷宗上的那些旧案,乍看没有规律,但是有一点,我想起来,就是他们都把谢晓峰当作神明一样看待,并且在公开场合表达过这种意向。——谢晓峰杀自己的拥趸?
两个人顿时一愣,但是这看似不合逻辑的其实未必不在情理之外,如果假设谢晓峰不想当谢晓峰了呢?!
——他已经入了魔了,心魔。姜断弦道,那这个人,只有阿吉了。掩藏的很深的,让人以为他没用的阿吉。

十八
娼馆之外一阵骚动,老鸨终于盼来了杨狰的到来,不好了,杨爷。
阿吉打开门,看见杨狰带着一队治安官,四目相对。杨狰来不及从他的眼中读到什么,因为老鸨的话让他更吃惊。
红莲,被骷髅一伙强盗绑走了,他点名要阿吉去。
在什么地方。
三不管的伽蓝寺。
老鸨的话音刚落,杨狰只觉得人影一花,是阿吉!
没用的阿吉,竟然是他,果然是他,真的是他!杨狰的心掉到谷底了。
所有的人也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过一直被他们呼来喝去,逆来顺受的阿吉竟然有这么深藏不露的功夫。之前他被骷髅踢的那一脚是硬挨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爷,阿吉到底是谁。
如果没有猜错,他应该就是谢——晓——峰。
操!整个娼馆炸开了锅。说完这句话,杨狰也不见了。

十九
外,一场滂沱的雨。闷骚的雷在天生翻滚着,雨形成了幕一样的障碍。他连睫毛都已经湿透,眼前的一切仿佛是湿漉漉的幻想。阿吉就好像是一只迎风逐浪的海燕,却又像是苦海无涯的一叶扁舟。他有要保护的人了,这是他唯一的支柱。他的妻子因他而死,他的孩子下落不明,他的家族因他光荣,也因他而覆灭,他的同道因他丧命,如果他连这小小的夜莺也无法保护,他是什么剑神?!——他是祸害人间的恶魔!
阿吉疯狂的奔跑,奔向那披着慈悲心肠外衣的伽蓝古刹。
越来越近了,看见山门了,看见黄墙了,看见南无阿弥佗佛了。
他冲了进去,大雄宝殿内剥落金身的佛,怀抱中正躺着一个赤裸的女人,却身上都是血迹。而原本火光缭绕下的降妖伏魔的四大金刚也变得狰狞可怕起来。对于善男信女来说这里念佛诵经广积德行是圣地,但对于恶棍暴徒而言这里也是圣地,发泄兽欲的清修之地。
好小子,你终于来了,老子要剥了你的皮。骷髅狂笑着。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她有着红色莲印的皮肤被骷髅活生生撕扯下来,露出生鲜的红肉。红莲勉强的挤出意思一丝笑容。
我来了,莲。阿吉道。
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阿吉……
我是谢晓峰。这个五个字本来是他最不愿提起的,但是现在却从他口中是那么艰难的说出。
红莲看着他,眼神是那么温柔。
阿吉点点头。
真好……可以成为谢晓峰万千女人中的一人真好……能够,死在……谢晓峰的怀里……也很好……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莲!谢晓峰道。但是红莲已经没有呼吸了。
你是谢晓峰?哈哈,那老子我就是燕十三了。骷髅笑道,众党羽也讥笑着,阿吉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个笑话。
突然所有的笑声都戛然而止,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骷髅更是不信,他的左眼看到自己有眼,他感觉到自己分裂了,而他真被劈成两片了。胃肠里被切断的残留的还没有来得及消化掉的食物像火山爆发一样释放出让人作呕的气味。
阿吉的手里没有剑,只有手,掌剑!以掌为剑,以指为锋,这是天地之间兵器之道的最高境界。
一道闪电伴着雷声,也将那些恶人震醒了。
逃啊!他们狂乱了。
当杨狰也终于赶到了伽蓝寺中,但是他也不忍去看那宝殿当中大开杀戒过后的狼藉,世界的万物都化为刍狗,都死绝了,死尽了,死到了镜头。血到处是血,而且每个人都死的凄惨荒凉。喷溅过后的真红的一片片斑斓的像是盛开后的莲花。
阿吉慢慢的回过头,满脸都是血,他的眼中充满着悲哀和无奈的泪花。不管他如何逃避现实,逃避自己,都不能改变自己浑身山下的每一寸都烙下了谢晓峰的印记。

尾声
——这就是阿吉的故事。谢晓峰说完这个故事,已经抽完了一地的烟。
——你们从来都只看到我的光辉,看不到我的悲哀。当一个人被架到高处,他就无法再下来了。
我和燕十三虽然只是在决战时相见了,却好像认识了一辈子。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看到了我的悲哀,我看穿了他的辛酸。
比剑,我是失败者。比生死,我却赢了,可是这种活下来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当你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已经站在漩涡的中间了,再没有办法停下来。你每杀的一个人就像是在画螺旋的线条,开始永远不会和结束交集。
练剑的人,都遵循自己的道,以剑寻道,以身殉剑,是无上的光荣。可是谢晓峰三个字的背后,又有多少人要死,有多少人要为了仇恨我而活,有多少人要承受家破人亡的悲剧。
谢晓峰只是个凡人,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但是你们看不到,你们看到的只是我的光环。
所以我要杀死他所象征的代表的一切。我的影子,我的簇拥。
真正可以让我逃出剑神谢晓峰这座樊笼的,只有死。





后记:
将古龙的名作《三少爷的剑》翻写成一部短篇小说,只是一个偶然的契机。
之前在网上看到尔东升要翻拍自己以往的成名作,但是心中有怀疑不知道会被拍成如何,于是心有不甘。
正好契机来了,在看到好友ESENG的一片《寻道》,说道了我心坎去了,也说道了我心中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于是本作便快意而生,和以往不同的是,因为作为资深古迷,对于谢晓峰的事迹,大家都很清楚,所以如果故弄玄虚反而适得其反,所以我抛弃了以往写作的那种剑走偏锋的风格,而是老老实实的写了故事出来,虽然有那么些狗血,但是翻写大家都知道的故事,我还是愿意用我新瓶装老酒的方式也算是对古龙的一种致敬吧。
有古龙珠玉在前,有加上ESENG给我作了启迪,所以写起来算是比较顺手。


本作特别鸣谢:
古龙《三少爷的剑》
ESENG《<三少爷的剑>之“寻道”》

鸣谢:
徐克《刀》
古龙《风铃中的刀声》
古龙《离别钩》
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之前》
山口贵由《死狂》
井上雄岩《浪客行》
电影《大菩萨岭》
电影《上海异人娼馆》
蒲松龄《聊斋志异——快刀》
 楼主| 王冦 发表于 2016-12-7 08:4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此12月3日,尔冬升《新三少爷的剑》公映,本人尴尬癌病犯了。借此旧作,实力回击!!

PS:ESENG兄,去看了没?
eseng 发表于 2017-7-29 10:38:29 | 显示全部楼层
尔冬升《新三少爷的剑》我还没有看啊

印象中看过你的这篇后,回复的时候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就搁着了,直到今日

刚又看了一遍,首先想起的居然是《战狼传说》,大架构类似,大人物以回忆的方式将一个血红鲜活的故事呈现出来。但是我忘了码过的《<三少爷的剑>之“寻道”》,完全没有印象了。

关于《三少爷的剑》,突然又有了些新的想法,不一样的想法,有时间码出来,问题是等码的时候,可能都忘了这些新的想法
 楼主| 王冦 发表于 2017-7-29 23: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由此可见,码字也是前码后忘记的常事,想法会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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