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惧神明
Intro正午时分。
山脚下的深凹处,横七竖八地躺着残肢断臂,头颅脏腑。
在血流漂橹的溪水中,就连正午灼热的阳炎也被夺去了光芒。
阎荒披头散发,满面血污身上的甲袍已经破损,他那把支撑在深深泥土中的刀也遍布伤痕与缺陷。他正站在水杉树丛包围的阴影当中,他的面前跪着一个在绝望中喘息与气馁的男人,口中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目光里聚满了对生存的渴望。
阎荒退后几步,靠在水杉树上仰面望向蔚蓝的天空,去搜寻那夺目的日光。
这是场叛军与官军之前残酷的拉锯战,也决定了最终的鹿死谁手。战役已经整整打了二十多天。十天前亥组的人马对官军进行了夜袭,但是这些人恍如进入了黑洞一般毫无音讯。
受到了阳光洗礼的阎荒深深吸入一口气,双手握住柄,高高举过头顶,虽然那是把奇形怪状的器,但是还是能分辨的出是刀的形状。一抹阳光划过刃身,上面的崩坏的缺口与碰撞的纹路愈加明显。他的腿,手臂,脊背,肩膀均不同程度收到了损伤,然而他的刀,他握刀的手,他整个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男人从他的眼里感受到无尽的凉意。
刀,欲待斩下。
刀,欲斩未斩。
刀,欲斩待斩。
就在此时,传来了惊涛骇浪的呐喊声。
阎荒与男人不约而同的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充满了迷惑,只见远处乌压压涌出人群,遥远的旌旗在风里招展。
——赢了!
——胜利了!
当旗帜渐近,看清楚旗帜上的图腾时,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刚刚疲软的身体一下子振作起来。反而是阎荒,眼中的凉意越来越深。
放弃吧。他道。
阎荒没有出声,但是刀势渐渐开始收回。他从腰里的牛皮小包中摸出一把或干或湿血淋淋的耳朵。
这是他的战功,他拼死杀死敌人的象征。然而现在,这一切竟然变得徒劳无功。
男人直起跪得僵硬的身体,慢慢朝后退去,摸索着不敢掉以轻心。
阎荒没有丝毫反应,瞳孔里的万物变得茫然无物。他一扬手,漫天的耳朵下雨一样从空中降落,打到额头上,肩膀上,土地上。
终于他跌坐在周围的死人堆里,这场战役是他踏入江湖以来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战斗——以失败告终。他的同伴,他的战友,他的兄弟,无人生还。
此时此刻,刚刚还是猎物的男人与阎荒调换了身份。他的同伴围了上来,阎荒成了入圈的困兽。
想以多胜少?他的嘴里鄙视的哼出一句。
他站起身子,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握紧刀,又摆出了一副攻击的姿势。
二十二把刀剑对着他,如众矢之的麋鹿。然而阎荒岂是任人宰割的猎物?
他的眼中没有畏惧和恐惧,这场战役,他杀死了一百二十多名敌人,现在不过又增加二十多条命而已。
够本了。
剑拔弩张,千钧一发。
众人的耳边忽然传来了沉稳的马蹄声,不疾不徐,不温不火。
穿着高级将领战袍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在众人让出的一条路上徐徐而来。
小侯爷!他们半跪下去,态度恭谦到自卑。
你不降?被称为小侯爷的男人问道。
若不能建立功业,不如死。阎荒说。
你杀的?男人指了指地上的耳朵。
是。
可惜了。何不为我所用?
像他们一样?阎荒轻蔑的问道,以卑微的身份,永远被打压,永无出头之日。如果加入叛军,说不定可以封侯拜相。
天真!小侯爷嗤笑道。
用我的刀往上爬。阎荒又架起了刀,让包围他的官军们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小侯爷手一抬,众人又马上陷入安静。
我叫狄傲,世袭一等无限侯,官拜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开府仪同三司,假节钺。——改变主意,可以来魔都找我。
一个官兵将半张巴掌大小薄薄的铜质名片递到阎荒面前,阎荒无动于衷,官兵不得不将名片插入阎荒的腰带当中。
走!狄傲调转马头,扬长而去。临走时意味深长的望了阎荒一眼。
阎荒抽出腰带上的名片,粗粗看了一眼。然后手一挥,名片像回旋镖一样被深深的旋入树干中。
阎荒盯着地上的耳朵怔怔出神,这时他的目光瞥见树林里走出的黑袍人,兜帽遮住面目,完全看不清模样,背后背着一把镰刀。
他站在参差斑驳的树影当中,阎荒可以感受到那股灼热的目光正关切的盯凝着自己,然而这目光太过毒辣,仿佛他是赤裸的,他的五脏六腑都已被看穿。
阎荒眨了一下眼,却发现黑袍人不见了,而一同不见的,也包括那张嵌入树干中的名片。 Interlude 1
又是黄昏时分,将夜未夜的城市,陷入一片神圣的金光中。
在贫瘠的街区,石库门旁边的杂货铺中,女人坐在柜台中,眼睛瞟过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看上去约三十六七岁,弯弯的远山,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优雅的身姿,秋波流动,正是最具风情韵味的年纪。然而仔细观察,在那一汪深邃中,潜藏着淡淡的忧虑与憔悴。
进入六月份了,头顶的风扇摇摇欲坠的旋转着,她竟然还穿着长衣长裤。
我去打牌。从里屋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当她看见他时,眼中的忧伤加剧了。
男人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是夫妻关系——美女与野兽、鲜花插在牛粪上、他配不上她。这是人们对于这一对夫妻背后暗戳戳的评论。
男人离去后,女人仿佛长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阎荒锁上房门,转过身子,踩着逼仄发抖的木楼梯拾级而下。
当他透过玻璃门窗看见她的时候,原本前进的步伐倒退几步来到店门口。
拿包烟。他道。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币,递过去。同时顺手拿了一个打火机,露出一个充满野性味道的笑容。他很英俊,但在英俊的背后还有一种危险的预兆。他的笑如同一把警惕的尖刀可以插入人心。
女人盯着那笑,竟似看呆了。几秒钟后,她也笑了起来,如春风一样柔暖,眼角细细的纹路仿佛三月天被春风吹皱的碧波。
谢了。他扬了扬手里的烟和打火机。
去哪里?女人问。
随便走走。阎荒回答。
你看起来有些累啊。阎荒道。
没事,睡得不好,失眠。女人回答。 Chapter1
这个城市每到真正的夏日来临前,总会迎来梅雨的季节,湿哒哒,潮漉漉,油腻腻,脏兮兮。万物仿佛连体婴儿一样,被黏连在一起。
长长的一条街,在霓虹的倒影下,没有头,没有尾,延伸到天与地交界的尽头。
阎荒抱着肘,手指里夹着烟,仰面盯着路灯上围绕的那一圈飞蛾出神。
烟灰渐渐烧到他的手指上,他嘬起嘴,狠狠吸了一大口,一弹指,烟在空中翻滚了几圈,落到地面的街道上。
此时,两道虚幻的长龙从鼻孔里喷射出来。
望刃止渴——这是一家小酒馆的招牌。
阎荒感到甚是惊讶,他来到这座城市也有一两年了,这条街来来回回走过许多遍,却第一次发现有这样的酒馆。
这小小的酒馆仿佛新建于昨日,却又像在这条街上存在了几个世纪。
推开门的一刹那,由两片刀刃所制成的风铃发出清脆的迎宾声响。而里面则让人大开眼界,血气上涌。与其说是一间酒馆,不如说更像是一座兵器的展馆。
四周的墙壁上喧宾夺主的悬挂着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见所未见的奇兵异器,与之相比柜台后一排排的酒反倒显得画蛇添足了。
没有什么客人,听到开关门的风令人,也没有人来招待。阎荒只听到了柜台后霍霍的声音。
他朝柜台走去,才发现里面竟然窝着一个露出半个肩膀,衣衫扎在腰间的半百头发的老人。他骑坐在长椅上,磨砺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兵器。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充满的活力与头上的银丝表里不一。
要什么?老人问
朗姆,四块冰。阎荒回答。
十分钟。老人说道。
可以。阎荒点头。
老人又专心磨起手中的兵器,心无旁骛,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阎荒一样。
他的肌肤肉体上,沟壑纵横的遍布着一道道细短的伤痕。
阎荒坐在高脚椅上,一手托着腮,饶有兴趣的看老人磨刀。
终于老人端起了兵器,将刃口竖直,眯起一只眼,仔细端详,一根手指在刃口上轻轻摩挲着。
最后,老人伸出自己的手臂,将兵器一划,出现一道裂口,血珠渗出的同时,伤口又奇迹一样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就和他身上的那些一样。
老人满意的笑了起来,走出柜台,将兵器悬在墙壁的钉子上。
第一次来?
是。
但凡第一次来我这里客人,第一杯都是免费。
谢了。阎荒道。
老人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金色的朗姆酒,旋开紧紧的橡木塞,倒入玻璃杯中,同时又从冰桶里夹出四块冰,放入酒中。
寒冷的冰与浓烈的酒接触到一起,瞬间发出几声碎裂的响声。
朗姆酒是流寇之酒。老人道。
阎荒摇晃着酒杯,抿了一口,一股带着淡淡甜味的辛辣钻入口鼻之间,咽下去时,腹中升起了一股温暖的热浪,同时舌尖上留下甜甜的回味。
怎么称呼您?他问道。
邵磨针。
哎,我早该想到的。阎荒拍拍自己的头,还有谁能打造的出那么多奇形怪状的兵器呢?
我金盆洗手很多年了。现在的这些只是做着玩,过过手瘾。邵磨针道。
他把头伸过来,耸耸鼻翼。你用刀?
阎荒一愣。是。他回答。不过不在身边。
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了。你是江湖人。
厉害。阎荒赞道。
非但如此。我还嗅出了你身上死的味道。
死的味道?阎荒更是诧异了。
你手底下有不少人命吧。就算你洗干净了,就算你没带刀,那股味道一直都存在着,洗不掉,藏不掉。
阎荒皱起了眉头,眼睛中露出了针尖一样锐利的锋芒。
我有自己杀人的理由,都是必死的人——六年前的那场叛变,我参加了。
邵磨针点点头,丝毫没有意外。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没有固定的职业。保镖、打手、勒索、讨债。阎荒淡淡的道。
你能耐得住寂寞?
当然不。我坚信凭借自己的武艺可以爬到最高的位置。在此之前如果连寂寞也忍耐不了,还能成就什么?
有点意思。邵磨针点头,你可知道,这条街,这堵墙,这座酒馆之后通往什么地方?
是哪里?
邵磨针打开酒馆的一扇窄门。
金字塔。阎荒隐约看见了那座神奇的建筑。
不错,金字塔。绝对不会有人能想到前往高墙之内的金字塔,我这小小的酒馆是必经之路。
什么!阎荒很是吃惊。
换句话说,我是金字塔的前哨——你,想不想成为下一个杀人者。世上最强的杀人组织中的一员。邵磨针道。
我可以吗?我听说能进入金字塔的人是需要一定关系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金字塔是一片弱肉强食的丛林。弱者会被同行淘汰,也会失手于行动。只有最强的杀人者才能到达塔的顶端。
邵磨针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道,金字塔虽然只有十四层,七十八名杀手,但是他们的排名与住所总是在不断的变化。浪花淘尽英雄,败死的血液会被新鲜的血液替代。
排名波动很少的是哪一些?
一般在七八九层。非右卫门,花怒,姜惊定这些人很稳定。
我也做得到。阎荒道。
带你去见个人。
谁?
金字塔的缔造者。邵磨针的回答里充满了崇拜和尊敬。
穿过酒馆与金字塔连接,如同迷宫一样的桥梁。金字塔让人闻风丧胆的面纱被揭开了。
十四层的建筑在魔都栉比的高楼丛林中或许是微尘一样微不足道。但是他所具有的魅力却绝对是插入云霄的那一座——这是死神的古堡,众神的英灵殿。
阎荒抬着头,仰面观望着这座浑身通体在夜幕下泛着幽然冷光的建筑。它没有夺目耀眼的霓虹来点缀,只是在夜的黑暗中一声不响的矗立着。
邵磨针带领阎荒来到最底层的玻璃大堂中。
阎荒环顾四周,在四壁的玻璃橱窗里,悬浮着一颗颗泡在福尔马林当中的人头,哭泣、悲恸、绝望的神情跃然于眼前。可以想象的出,他们在被斩首时的那份苦痛。
阎荒咧嘴一笑,比我狠。
邵磨针满意的看着他,仿佛这些血淋淋的艺术品被得到赞许是他莫大的骄傲和荣耀。
阎荒掏出一支烟,正准备点上。
不好意思,这里除了特定的吸烟室以外,都是禁烟的。邵磨针阻止。
阎荒耸耸肩,将烟放回口袋。
邵磨针指着柜台后衣冠楚楚,忙忙碌碌的服务员道,大厅里的服务生们与我直接对接,传达各式各样的需求。
杀什么人,什么时候杀,在哪里,谁来杀,做成意外还是暗杀,以及缔造者的要求。你难以想象,暗杀这一行业的需求有多大。妻杀夫,父杀子,员工杀老板。
如果说缔造者是心脏的话,你就是大脑吧。阎荒口中虽然这样说,但语气里丝毫没有赞美的意思。
我们去顶层。邵磨针按动了升降机上升的按钮。
你见到的,一共十四层。一层是大厅,二到十三层分别有十三到一个房间,依次递减。越在下面房间越小,住的杀人者越多。在这十三层的顶端,还有一个房间,那是缔造者的。
阎荒的嘴角又不为察觉的动了一下。
我发现你们的老大,喜欢使用透明的玻璃。
邵磨针没有接话,只是说道,我们现在做的升降机可以直达顶层,只有我有这个权限。
升降机停在最顶端,门一开,阎荒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与二到十三层令人乏味的千篇一律不同,这里是天堂。宽敞的天台泳池,嬉笑玩耍的比基尼女郎,美酒佳肴应有尽有。阳光通透的穿过满是蓝天的窗户,洒落到蓝碧色的水面上。
这些女郎是缔造者豢养的金丝雀。邵磨针无不艳羡的道,除了少数一部分人以外,金字塔里的人都会和缔造者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不得泄露出关于他的一切。
少部分人指谁?我和我的儿子。
如果泄露了?那么就会由我的儿子去善后。
你的儿子不是杀人者。
不,他不是。他是个影子。
邵磨针指指顶上的玻璃,即使遇到阴雨的天气,这里也有一套可以供给阳光的系统,让人一年四季处于夏威夷的海滩,空中楼阁,天上人间。
阎荒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如果要享受海滩阳光,我一定会去夏威夷。
你们老大呢?他问道。
当在拉着落地窗帘的玻璃房间中,阎荒惊讶于眼前的这个所谓缔造者——正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无限侯狄傲。
是你。狄傲也有些意外。
你们认识?反倒是邵磨针显得有点尴尬。呃……他清清嗓子,小侯爷,我本来要介绍他成为一名杀人者的。现在既然你们认识。
阎荒一抬手,阻止邵磨针继续要说下去的话。
如果金字塔的缔造者是狄小侯的话,那么就打扰了。告辞。
然后他摸出烟,不顾刚刚邵磨针的劝告,兀自抽起来。
这一刻连邵磨针的脸色都变了,因为狄傲向来不喜欢烟味,这一层是有吸烟区域的,但阎荒一点面子也不给。
小侯爷,邵磨针涨红了脸。
狄傲摆摆手,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阎荒走到窗的边缘,向下眺望,为了生怕别人窥视这座金字塔,在四周建立起了高高的围墙。
真是一座牢笼啊。说完这句话,阎荒已经悠然的踱到升降机中,进入向下的轨道里。
太放肆了。邵磨针道。
狄傲却露出了笑容,我倒不这么认为,这人有点傲骨,也有点意思。对了,正好有事找你。
邵磨针毕恭毕敬的等待着狄傲的话。
金字塔共有七十八个杀人者,在这些人当中存在着滥竽充数,混吃混喝的人。虽然到最后都会被淘汰,但等的时间太久了,我不喜欢被动——内部需要肃清。
好的,那我安排邵紫檀出手。
狄傲从昂贵的金丝楠木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黑色的信封,上面烧着他专用的封印。
这里有六个人。他道。
明白。
刚刚那个无礼之人要不要处理?
随他去。他不过只是头野兽,一匹孤狼而已。驾驭野兽的方法只有一条,那就是物竞天择。
是的。
就在此时,电话响起来了。
电话那头竟然是阎荒。
我听说,至今还没有人能翻越金字塔的高墙——请到东边的窗前看一下吧。
狄傲挂下,脸色阴晴不定。
他走到窗的边缘,邵磨针也不敢怠慢,一起来到他的身后,向下眺望。
大约三十秒之后,他们听见了巨大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大约在四五层楼的位置,一个人影破窗而出,在空中几个翻滚,降落到一尺宽的高墙上。
他沿着墙壁走到与两人正对面的地方,挑衅似的笑了起来,刚刚那只没抽完的烟还掉在嘴里。
高墙的另一边是较矮楼房的天台,阎荒几个起落,又降落在上买呢,一个腾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邵磨针的脸色像陷入膏肓的病人一样难看。
反倒是狄傲却还在笑,笑得好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天真。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己用,就杀了。他说这句话时瞳孔收缩起来,仿佛变了一个人。
Interlude 2
他踉踉跄跄的行走在苍茫的道路上。
人迹越来越稀少,然而酒精都涌在头顶。他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脚底下延绵无尽的道路。
前方有星星点点惨淡蓝绿色的光,然而在他的眼里仿佛看到了温暖的指引方向的明灯。
他快步向前,可是这团火光,仿佛也随着他的移动向前奔逃。
光线越来越暗淡,天上的云遮住了如钩一样的新芽弯月。
一阵急促的尿意从膀胱里顶出来,男人连忙掏出器具,一顿酣畅琳琳的排泄。
身体的热量通过尿液被排除,凉风袭来,他打了一个尿哆嗦。定眼四周,才发现醉不择路的自己置身于一个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空空如也的人烟。
前方蓝绿色的火焰,他这才看清楚,是腐烂尸体残留下来遗骸的磷火。远处的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堆叠着一具具尸体。
他的牙齿在打架,他颤颤抖抖的想要寻找一个逃离的方向,然而除了尸体、骨架以外,只有风中瑟瑟发抖的野菜而已。
这次的风带来了隐约可嗅的腐烂味,那味道在他的胃中翻江倒海起来。哇的一声,他开始呕吐。
死人堆之后的树林里,走出一个人。他将身体一具具堆在一起,然后举起了手里明晃晃的刀。
刀以疾速斩下,斩断了三个半的头颅,有一颗贴着一丝头皮,犹如被折断的树枝。
试刀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改变姿势,也改变了斩切的位置。
刀再次被高高举起,月亮投射到的反光在醉汉的脸上一闪而过。
刀斩开了第一个人,顺势再切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切开第五具尸体。
这一次的他很满意。
而男人除了牙齿在发抖以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与骨头都在恐惧,刚刚排泄过的生殖器,不听话的又淌出了液体。
脚底一滑,他四仰八叉跌在泥土小径上,手里摸到圆溜溜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个骷髅头,纤细的小蛇,吐着信子从一个眼窝钻到另一个眼窝。
收到惊吓的男人将骷髅头扔出十米之远,连滚带爬,慌不择路而逃。 Chapter 2
清晨,或许是生物时钟的缘故,亦或者是恼人的雨声。阎荒在睡梦中醒来。昨夜睡得不错,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虽然拼命回想,想不出什么回忆,但是神清气爽。
在刷完牙之后,他开始刮胡子,镜子里的自己涂得满脸都是泡沫。
透过镜子中反射的墙壁上的日历,今天是十四号。十号就该交房租了。虽然这里的房租很便宜,房东也不催缴,但他不愿意欠别人,也不想别人欠他。
抹了一把脸后,将泡沫洗净之后。他来到楼下的杂货铺,然而让他感觉惊异的是,女人仿佛比以前更憔悴了。
老板娘,这是房租。阎荒递过几张币,前几天忘了。
没事,不急。女人接过钱的手有些颤抖,眼神游移,表情木讷,数也没数直接放入抽屉当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喂!我的皮夹放在哪里了。房内传出她男人暴躁不耐烦的声音。
在床头柜子上。女人柔弱无力的道。
没有。哪里有?!你给我找出来啊。男人用命令一样的语气对女人呼喝。
女人从椅子上立起身子,显得有点费力,朝里屋一步一挪的走去。阎荒注意到,她的手叉着一侧的腰,一条腿有一些跛。
你没事吧?阎荒道
没事。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女人回到。
她走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了柜角,她吸了一口凉气,半跪下身体,揉着自己的脚踝。
她挽起的一截裤腿之下,阎荒在小腿部位隐约看到几处已经淡化的淤青。
这伤……他道。
没事,女人连忙将裤腿放下,尴尬的一笑。然而她的掩饰却让阎荒在眼神中读到了一种欲说还休的信号。
女人终于踱进了里屋。这不是摔伤能造成的,有问题。阎荒摸着自己刚刚刮的光溜溜的下巴自言自语道。 Interlude 3
深沉的夜晚,冷街如死。
在名字叫做“望刃止渴”的酒馆当中,一灯如火。
邵磨针在吧台小心翼翼的调着鸡尾酒。
那是一杯传统喝法的苦艾,冰水熄灭了方糖上的火焰,滴落到酒中形成悬乳,烧的焦黄的方糖释放着独特的让人隐隐上瘾的苦甜味。
身着黑色修道袍的男人坐在邵磨针的对面,握住酒杯,一饮而尽。
一封盖着血红色封印的黑色信封被推上了吧台。
男人上半部分的脸,被兜帽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高耸的鼻梁,以及一对刻薄无情的唇,嘴角的线条冷酷的仿佛千年无法融化的冰雕。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道。说着拆开了信封,只见上面写了六个名字,当看到其中一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抿动了一下。
你知道,不成为杀人者的好处吗?邵磨针问道。
永远置之事外,杀人者猎杀别人,我猎杀杀人者。——将进酒,杯莫停。男人道。
邵磨针又为他调了一杯酒,点燃方糖的同时,男人将手里的信,放到燃烧的火舌上。
男人又一抬手,酒倒入咽喉当中,香苦甘甜的回味。手里燃烧的信纸被放入空酒杯中,像是夭折的躯体,蜷缩着,直到最后变成灰烬。
猎罢归来父子围,露沾秋草鹿初肥。折杨共炙倾浑脱,醉趁孤鸿马上飞。
男人起身整整黑袍,走出了酒馆悬着刀片风铃的门口。 Chapter 3
那条漆黑的暗街,暗香浮动,人影蠢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流莺,站在街头巷陌,来来往往的春客眼睛飘来飘去。
一个春客尾随夜莺,行走在狭窄幽暗的弄堂当中。劣质包臀裙紧紧裹着贫瘠的躯体,勾了线的黑色丝袜随着步伐若隐若现,高跟鞋有节奏的撞击着地面。这别样的妖娆,勾得那春客躁动的心如蚁食髓。
暗渡街,贫民区里的红灯区,每个夜晚都会上演这样习以为常的戏码。
江南霹雳堂的雷裂从街的暗处走出,来到横跨在护城河上的石桥。
霹雳堂是江湖上有名的望族,然而他们的堂主却喜欢流连贫民区的浪人街。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里的女人更下贱,折磨起来更能让他拥有高高在上的征服感。然而但凡看到雷裂大爷光临,流莺们无不躲避不及。
今天的他,刚刚折磨了下海不久的雏儿,她的母亲欠了一屁股债,于是决定将女儿推入火坑。那夜莺胸脯尚未发育好,身材也乏善可陈,吸引到雷裂的是她那双会说话的桃花眼。
这让他想起了,那个永远无法得到的女人。她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那时,他还年轻,他向她示爱。但是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他遭到了无情的嘲笑与讥讽。得不到的永远最好!他的爱恋变成了一种畸形的恨意,他恨所有女人,他要折磨她们!
他想象到她在自己身下喘息,尖叫,呻吟,求救,留下痛苦悔恨的泪水。
然而他不曾料想的是,刚刚下海的女人还拥有着没有泯灭的反抗意识,她也嘲笑他,咒骂他。于是,她被折磨的更惨。
霹雳堂是在魔都可以横着走的一霸,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座石拱桥名叫庄,建于元初,距今已有七八百年的历史。桥身垒砌的枕形砖块经历风餐露宿,日月洗礼,依旧坚挺如昔。每一道刻痕,每一撮青苔,每一条罅隙都在诉说着不堪回首的尘烟往事。
雷裂带着愤怒拾级而上,桥的对面走过来一个男人,他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惨白一片。他的模样普通到让人一眼便忘记,然而雷裂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他开始警觉。
他们擦肩而过,当肩膀彼此相互触碰的时候,互相有一股暗中涌动的力量。
雷裂的手指摸到了自己让人闻风丧胆的火器,男人连身体都没有转动,反手在腋下刺出了极其刁钻的兵器,那是一根寒铁链,从背后插入了雷裂的身体。刺痛让雷烈屏住一口气, 他打开了火器。
然而刺客的速度却更快,他的铁链如蟒蛇一样缠绕住了雷裂的咽喉,同时一掌将他推下石桥。
咽喉越累越紧,悬在半空中的雷裂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样碎裂成星星点点,丝丝片片。就在此时,远方的河对岸升起了灿烂的烟花。
萧佛狸缓步走进那一池温热的水中,这是他固有的习惯,仿佛有洁癖一样。每次杀人之后,就一定会选择汤池泡上半个时辰,哪怕是现在酷热的夏天。
在热气腾腾,烟雾缭绕之中。萧佛狸的对面坐着另一个客人,仰面靠在水池边缘的大理石上,毛巾遮盖面部,肩膀淹没在水里。
萧佛狸濯洗这身上的肌肤,仿佛顾影自怜爱惜羽毛的天鹅。他的皮肤白皙紧致,完全不像一个杀人者。
萧佛狸伸出双掌凝视,与他肌肤截然不同的是,他的双掌有着厚实结痂的老茧,这些茧已经逐渐掩盖住了手掌原本的纹路。
行色秋将老,交情老更亲。
对面的人发出声音,萧佛狸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惊起,又马上坐回水中。
邵,是你啊。他道。
对面的男人将身体坐直了一些,掀开毛巾,露出了萧佛狸再熟悉不过的脸——邵紫檀。
邵紫檀冷冷一笑,没想到泡澡那么舒服。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今朝一澡濯,衰瘦颇有馀。
这家汤池是我泡过最好的,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萧佛狸道。
邵紫檀将毛巾在手里搓几下,挤干,再次敷在面孔上。
一会儿喝一杯。萧佛狸邀请道。
不了。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就明说了。邵紫檀道,我是来杀你的。
什么?萧佛狸脸色一变,随即又马上正常。
开玩笑。他道。
七天前,我接到了内部肃清的命令,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为什么?不可能。萧佛狸不解。
今年三月以前,你的任务一直都是完美无瑕。但是在三月十四日那次的刺杀,你留下了一个活口。
萧佛狸思索着,那……那不过是个小婴儿。
你可曾听说希腊神话,被狼抚养大的君王。你把他丢弃到森林中,还是给了他千分之一活的机会。邵紫檀道。
他不可能活下去,这和我亲自下手没有区别。
有区别,因为到最后,还是我为你收拾的烂摊子。我的朋友……
萧佛狸的脸变得极其难看,你……
你一定要我死?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只是一个为了杜绝类似事情发生,从而负责殿后的编外人员而已。邵紫檀摊摊手,淡淡的道。
萧佛狸的双眼瞟向汤池的入口处,他的武器寒铁链放在转角的架子上。
你刚刚干掉雷裂很漂亮,却也无法抵消犯下的错。
萧佛狸咬咬牙,准备蓄势一博。
邵,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口口声声朋友,却不肯放过我。
所以才说交情老更亲。我并没有暗中出手,而是堂堂正正的告诉你。
邵紫檀咳嗽一声,只听咣当一声,两扇沉重的门挡住了萧佛狸刚刚跃跃欲试的去路。
萧佛狸恨恨的望向邵紫檀。
邵紫檀慢慢将面上的毛巾挪开,折叠的方方正正,放到大理石台面上。
萧,说实话,我也不想杀你,但命令难违啊。但是你知道,我杀人向来很慢,也不会半途而废,但对你,我可以破例一次,给你个爽快。
萧佛狸一声怒吼,跃出水面扑向邵紫檀。
而在平平无奇的水面下,忽然水花乍起,一条刀光从下而上劈开水面。
萧佛狸慢慢的伏倒入水中,整个汤池的水,被他创口出的鲜血染得一片通红。
你,应该感谢我,最终死在所爱的汤池中。邵紫檀甩干了刀上的血与水。 Chapter 4
阎荒踏上楼梯的时候,他瞟了一眼昏暗杂货店的始终,十一点十分。
杂货店的门窗紧闭,只亮了一盏淡紫色的小夜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
阎荒的脚步在走上二层楼第八级台阶,他听到了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以及男人的呼喝声。
他缩回了脚步,退到杂货店门口的玻璃门外。
男人叉着腰,像一座铁塔似的站立女人面前,蒲扇一样的手掌扇在他蜷缩着的身体上,然后手掌的五指握紧成了拳头,变成锤子沉闷的敲击女人身体的每一寸,背,胸,腰,腹,臀,都留下了暴击的痕迹。他的三指又狠狠的掐进了大腿内侧的肌肤,他的手在此时成了究极的武器。
女人啜泣,呻吟。她下意识的自卫,却被男人虎钳一样的手禁锢,反手一扭,差点快折断了。男人的脚又想雨点一般揣击着她。
她如同一个人肉沙包,任人摆布出气。谁来帮她?谁来阻止他。
没有人——因为已然事不关己,司空见惯。
除了——阎荒。
住手。阎荒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到两个人的耳朵中,女人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眼睛中放出了久违已久的光。
男人歪过头,当看见阻碍他施暴的人不过是个房客而已,不由轻蔑的痴笑。
小子,少管闲事。
阎荒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玻璃,整块玻璃橱窗便山崩地裂一样朝里面碎去。他踩踏着碎片而入,发出咯咯的二次碎裂的声响。
男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喝道,小子,你找死!
男人怒奔而来,拳头转向阎荒。但阎荒只是侧身避闪,在躲过了男人一套军体拳之后,他的膝盖猛然顶向男人的要害。
男人疼的捂住胯下,阎荒脚轻轻一勾,他便被绊倒在玻璃碎渣中,满身是血,一阵狂吼。
他一直这样打你吗?阎荒扶起女人。
他的双眸在紫色小夜灯的照映下看到了女人身体日积月累一块块乌青,一道道伤痕。
难怪你精神一直不好,这么热的天还有穿长衣长裤。
为什么不离开他?阎荒问道。
女人摇着头,口中喃喃道,不,不能,不可以的。
满身是血的男人站立起来,强忍着疼痛,拔掉身上和手掌上的玻璃碎渣。
她那可怜的男人死了以后,我就从几个混混的手里救了她。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我想要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
男人走到角落,拿起一根拖把,用膝盖折成两截。他扛起断棍,慢慢朝两人走去。
女人推搡着阎荒道,你快走,不要管我。我欠他的,他是帮派的人,你惹不起!
小子,今天是你命不好,宰了你也没关系。
伴随着呼啸声,断棍当头劈下。
女人捂住双眼,想要尖叫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但是没有什么惨叫以及身体倒下的声音。
透过指间的缝,她看见阎荒双手合十夹住了断棒,男人想要抽离,却显得极其费劲。
他盯着阎荒的眼睛,突然莫名的恐惧起来,他从他的眼睛总看到了可怕的杀意,与他平时所见到的截然不同,他是个比自己更狠的人。想到这里,男人不由双腿发软。
阎荒低吟一声,双掌用力,断棒再次被折断。
他的手掌斩向男人的颈侧,一股强大的冲压力让男人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阎荒向女人伸出一只手,跟我走。
他……女人怯怯的望向男人。
只是晕倒而已。
他救过我的命。女人的声音低到仿佛只有自己才听得出。
如果救你是为了折磨你,当初一死了之反而是解脱。
女人迟疑的伸出手,被阎荒紧紧握住。
阎荒摸出一包烟,发现烟已经变得皱巴巴,抽出几支,大多被折断了。
他淡淡一笑,一掌劈开烟柜的锁,随后摸了几包装在口袋中,同时点燃了一只断烟。
他抱着肘,夹着烟,在路灯下的投影仿佛圆规一样。橘红色的烟头忽明忽暗,他的眼神也时隐时闪。
女人捂着酸痛的身体,皱着眉,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地上的男人。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头也不回的朝杂货店外走去。
给我一支烟,女人道。
阎荒斜着嘴,邪邪的一笑,递过一支。
你说,他是帮派的人。
是的。我尝试逃过三次,却都被他抓了回来。
这周围的人知道他打你吗?
女人顿了一下,点点头。
可是,都害怕他背后的身份吧。阎荒道。
是的。
什么帮?
斧……斧头帮。
阎荒听到这三个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斧头帮也算帮派吗?我可是从没见过他拿过斧头。
他的表兄在斧头帮当小头目。
阎荒再次哑然失笑。
他折回屋子,用脚蹭了蹭男人的脸,男人依旧昏睡如死。你们斧头帮的老大叫戴望月,他还请我处理过几件事。
接着,他转过头对女人道,明年的夏天,你就能穿上漂亮的衣服了。
在城市的中心,依然是灯红酒绿的深夜,一间旅馆亮着灯光。
前台的青年人不耐烦的从内屋的床上爬起来,惺忪着睡眼,没好气的望着那一对深夜投宿的男女。
这男人可恶至极,不停地按动着柜台上的响铃,即便他已经站到面前了,他还在按。
两间房,要带窗,先住一个月。男人道。
一百五十币一晚,住十天送一天。前台道。
男人把手伸到前台的面前,打了一个响指,突然间手指里变出一圈扇形的币。前台眼睛一亮,忙不迭的接下折叠币,态度变得殷勤起来。
此时此刻,从旅馆深深的长廊转角出走出一个身着黑色兜袍,帽檐将面孔遮得严严实实的人。
阎荒顿时警觉起来。自从六年前在战场上见过,就一直鬼魅一样出没在他的周围。他每次想要靠近他,却又消失不见。
现在,如此接近,擦肩而过。
你!阎荒暴喝一声,挥拳攻向黑袍人。
黑袍人的反应也极快,手肘遮避阎荒的攻击,同时自己也发动反击。两人扭打在一起。
黑袍人的拳头撞击在阎荒的胸口,阎荒的膝盖也顶到黑袍人的腹部,两人应声退跃在地上。
混蛋!黑袍人道。
阎荒这才看你见了兜帽下那张苍白没血色的脸——邵紫檀。阎荒的直觉告诉自己,不是那个人。
对不起,认错人了。他道。他伸出手,想要拉邵紫檀。
邵紫檀不领情,冷冷的看着他。
这事没完。他站起身子道。
我住在这间旅馆中,想要约架随时奉陪。阎荒道。
不过,我可不像和你打架。我要杀了你。
也随时奉陪。阎荒道。
邵紫檀扫了一眼女人,摇着头,发出啧啧的声音。
可惜了,这样的一个美人,不久之后就要丧偶了。
听到这句话女人的眼中流露出一股奇怪的表情。
退房。邵紫檀对前台道。
前台道,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现在退房还是要收取今天的房费。
我付不起吗?邵紫檀瞪了前台一眼。 Chapter 5
浓密的愁云遍布在阴沉沉的天空之上,连海水也抑郁起来。
海水层层叠叠,前仆后继涌上岸边的堤坝。
一座看不到尽头的长桥,横跨贯穿海面上,直直逼近海平面尽头孤独的岛屿上。
哪里驻扎的古堡便是世袭一等无限侯狄傲最终的巢穴。
带着咸涩味道的海风扑面而来。
狄傲披着宽松的绸缎长袍,倘徉在岛屿边的沙滩上。
在他的身后,邵磨针谦卑的垂手而立,而邵紫檀则退下了黑袍的帽子,单膝跪地表情凝重,一言不发,他的脸苍白的如同狄傲身上的绸缎。
檀,念句诗吧。狄傲打破了沉默。
榕叶桄榔驿枕溪,海风吹断瘴云低。
狄傲抚掌。
我愿以死谢罪。邵磨针低下头颅,字字铿锵有力的道。
邵磨针听见这句话,不由也单膝跪地。
邵,你跟了我多少年。
二十六岁退隐江湖,便跟随小侯爷了。距今二十七年。
起来吧。狄傲道。
但是父与子依旧保持着姿势,没有别的动作。
檀,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所以我一直都很欣赏你。这些年来,你一共帮我善后四十六次。只有这次,办砸了而已。
我不要你以死谢罪,人如果死了,还谈什么建功立业。
小侯爷说的是。邵磨针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激的颤抖。
现在有件事比肃清更重要。
临危受苦推谁,请无决断,悔恨当初错。
狄傲又笑了起来,邵啊邵,你这个儿子不但武艺过人,还出口成章。紧接着,狄傲面色一变。
我接到风声,我的死对头卫九幽联合起了一帮大臣,准备向当道者弹劾我。更重要的,当道者似乎也有意对我出手。
怎么会这样?邵磨针皱起了眉头。他不是你一手帮助上位的吗?
我们的关系从最初的蜜月期进入了毒药期,他的羽翼已丰。
小侯爷,以你的人望和实力,何不自己称孤?
狄傲的眼中投射出精湛如刀尖一样的光芒,他意味深长的盯着邵磨针看,看的他心里发慌,看的他垂下了头。
狄傲长长吸入一口海风。
你不是第一个向我说这话的人。即便如此,我还要不厌其烦的回答。
初代当道者病薨之前,托孤于我。让我在九子中选一个。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如今已经经历了三朝,一百余年。如果我要出手,何须等一百年?当道者还留下一言,如果孤的当道者变得昏庸无能,可以另立强者,取而代之。
我狄傲拥有不死之身,受当道者器重,名为君臣,实为知己。我权倾朝野,势必也要为他的江山鞠躬尽瘁。
邵磨针连忙称是。
檀,你的任务有两个。一杀死卫九幽父子,二杀死当道者。
邵氏父子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其震惊。邵磨针从口中吐出几个字——这,这是弑君。
帝王是强者,没错。但这个强者如果把枪口对准了我,那么我宁可废黜他。
有,有候选人了吗?邵磨针感觉到自己的冷汗从发丝中渗透出来。
有!这个人是当道者的三哥。他的文治武功不在现任的当道者之下,并且非常低调。最初的时候,我是看好他的,无奈运气差了些。最重要的一点,他更听话。
檀,这件事金字塔是不能出手的,只有你才能做。你是影子杀人者,是我终极的筹码。
邵紫檀朗声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那么……,江浪要怎么处理?邵磨针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 Chatper 6
这是间烟熏火燎的房间,缭绕着昏黄的灯光,伴随着烟草与酒精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角落里一台古老的黑胶唱机放着波萨诺瓦风格的爵士乐,女声用撩人的声线浅唱低吟着。
他坐在老板里的姿态让人一眼就知道他是大老板,话事人,是帮派里最大的那个,虽然慵懒但是派头和气势十足,他的头发向后梳得油光锃亮,身上的西装三件套材质和剪裁都能看得出来是意大利手工定制,手指上厚重的黄金戒指上镶嵌着八颗熠熠生辉的钻石。他旋转着酒杯,细细端详那杯宝蓝色的金酒。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凶狠与坚定,仿佛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叶青敲响了房门。
进。男人道。
叶青领着蒋奇峰来到男人的面前。
蒋奇峰毫不客气的坐下,大马金刀的翘起二郎腿。
沙发里被称为南少爷的男人,伸出夹着雪茄的二指,弹了弹桌面。
叶青会意,转身来到角落的保险箱,从中取出几叠币,放到托盘当中。
叶青毕恭毕敬将托盘放到蒋奇峰面前,这个斯文的男人,鼻梁上架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人中处留着一抹销魂的小胡子。
局座,这是给弟兄们的,请笑纳。南少爷微笑道,刚刚的凶光与自信一下子被眼角的皱纹深藏起来,留下十二万分的谦恭。
蒋奇峰翻了翻眼皮,扫了桌面上的币,太少。他吐出两个字。
您知道的,现在是非常时期。南少爷道。
正因为是非常时期。这代的当道者,最厌恶拉帮结派。民间也好,江湖也好,朝野也罢,一改如此。其他的帮派抓的抓,灭的灭,只有你们碧海晴天会还一直稳稳的。
是,都是您从中斡旋。南少爷赔笑道。
我能理解你的难处,赌场,娼馆,烟管都受到了冲击。但是我们合作也那么久了,这一波的风头过后,你的生意又会恢复往昔。
南少爷抽了一口雪茄,两指又弹了弹桌面。
叶青有从保险箱里取出几叠币放到托盘里。
这个数其实不多。蒋奇峰道。
是不错。南少爷也道。
其他的帮派早就不是这个数了,但是我和你南少爷是老交情了。下个月开始就按这个数吧。
全仰仗您了。南少爷道。
蒋奇峰伸出手,贪婪的将币一把一把放入随身携带的旅行包中。
此时,身上的电话响了。
传出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
弟妹。他道,怎么了?
蒋大哥,满都……,满都……遇害了!
什么!蒋奇峰身子一震。
蒋大哥。女人迟疑 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您还记得两年前耶律和孔休大哥被杀的情景吗?
蒋奇峰陷入了沉思。
人诛。女人道。
蒋奇峰感觉自己的身体陷入了冰窖当中,刚刚得到油水时的快乐一扫而光。
你在哪里?满都的尸体在哪里?你等我一会儿,我过来。
他用面颊夹着电话,一手把旅行袋的拉链拉上。
蒋奇峰看了看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在手表掩盖的地方藏着一处刺青。
现在两点半,你先休息一会儿,六点半左右我到你那里。
局座,有事啊!南少爷明知故问道。
走了。蒋奇峰扫了一眼派头最大的南少爷夺门而出。
南少爷还在笑,只是脸上的皱纹渐渐淡去,又恢复了充满狠劲的眼眸,如仙人掌的针一样盯着无人的门口。
这些年,他走好运。但我不信一个人永远走好运。南少爷用手梳理了一下油光泽亮的大背头。
我看他印堂发黑,霉星高照,得意不了多久。叶青道。
叶青!南少爷道,趁他病要他命。
大老板是否还记得阎荒?
阎荒……有点印象。
帮里有几件扎手的事情,都是他摆平的。手底下功夫非但硬而且黑。叶青继续道,我听说他和姓蒋的有过节。他可以不收钱摆平他。
南少爷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拿五万币给他。事情办好,我不会亏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