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 要命的小方／血衣別記
April 15, 2012勾漏山，暮色蒼茫，西天如血。
一名青年白衣如雪，獨立在寒風中。
裴環面目猙獰地怒視著眼前的白衣青年。
他手上一對無常雙鉤變化莫測、機巧詭譎，打遍南七省未逢一敗，死在他鉤下的高手不計其數，“殺手無常”這名號便是這麼得來的。
近年來，已不曾有人膽敢找上他，更遑論當途攔路，捋其虎鬚。
但這青年偏偏這麼做了。
他很憤怒，他不明白這乳臭未乾的小子怎有如此膽量，居然敢阻在“殺手無常”的面前。
「“殺手無情”裴環？」青年語氣冷漠，語意簡潔。
裴環目眥欲裂，盛怒已極，這小子彷彿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這是他從未遇過的侮辱，竟是出自一個二十出頭的小鬼口中！
他不答話，大步向前，全身功力凝聚，無常雙鉤閃現陰森寒芒；他沒有興趣知道這人是誰，他只想立馬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斫於鉤下。
他當然看見了揹在青年背後的長劍──烏置皮鞘，紫銅吞口，樣式看似普通的一柄劍，絕非什麼神兵利器。
這柄劍並未讓他過分在意，江湖中用劍的人太多，徒具虛名的亦不少，就算是極具盛名的七大劍派，他也未曾放在眼裡。
更何況是這不知死活的兔崽子？
他踏出了第七步，全身肌肉骨骼已調整到最佳狀態，真氣內力亦運行至巔峰，就待雙鉤一出，便要此人血濺當場。
然後劍光一閃。
鮮血濺在雪—般的衣服上，宛如在雪地上灑落一串梅花……
裴環雙瞳緊縮，面上呈現出驚恐卻又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實在沒料到濺出來的是自己的血。
他見識過許多所謂的名劍，青城、點蒼、峨嵋、以至華山，但此刻，他才終於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快劍”。
這一劍刺來，竟來得完全無影無蹤，誰也看不出他這一劍是如何出手，是從哪刺過來的。
於是他只有倒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劍下無情。」青年淡淡地說道：「我姓薛。」
「薛衣人。」
青年緩緩地將劍收回，其劍之快，劍上居然連半點血跡也無。
「當你惹上薛家人之時，就該料到有此一報了。」
裴環沒有回應，他已說不出話來。
“薛衣人”這三個字，則是他腦海裡最後出現的名字。
驚人的名字。
從此江湖上少了一個“殺手無常”，卻多了一個“血衣人”。
而這三個字，連同他的主人，很快地響遍了整個江湖。
※ ※ ※
很快的，三個字變成了五個字，“血衣人”變成了“天下第一劍”。
然而薛衣人卻高興不起來。
沒有人知道，這個幾可說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也有不為人知的煩惱。
他的弟弟。
薛衣人的二弟薛笑人，與其兄一般，是個用劍的天才高手；既聰明，又有才氣，武功之高，更可說是武林少見的高手，本可在武林中享大名。
只可惜他是薛衣人的弟弟。
他所有的成就，都已被天下第一劍客的光榮所掩沒，無論他做了什麼事，別人都不會向他喝采，只會向“天下第一劍客之弟”喝采；他若有所成就，那是應該的，因為他是天下第一劍客的弟弟；他若偶而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會變得罪大惡極，因為大家都會覺得他丟了他哥哥的人。
於是他瘋了。
他先殺了自己的妻子，然後自稱自己只有十歲，所以才打不贏自己的兄長。
這件事成為了薛衣人一生的遺憾。
此時他暗暗立下了誓言，無論弟弟犯了什麼過錯，他必定一力承擔，無怨，亦無悔。
※ ※ ※
當楚留香找上門來時，薛衣人清楚地明白眼前年輕人的可怕。
後生可畏，縱使天下第一劍客，也抵擋不了時代的巨浪──這點從自己與此人的決戰之中得證，楚留香輕功之強、智慧之高，當世實不作第二人想。
然而，當楚留香揭破薛笑人的真面目，其實正是刺客集團的首領之時，薛衣人才真正的體會到此人的厲害，遠超想像。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弟弟的瘋是裝出來的。
同氣連枝各自榮，手足數十年，對於親弟的所言所行，豈會全不明瞭？
但他選擇忽略，縱使薛笑人的眼光神色、行為舉止頗有詭異之處，他仍選擇相信是因為自己的盛名，累得親弟如此不堪。
──是我的錯。薛衣人不只一次在心中吶喊。
於是他挺身而出，代弟頂罪，心中全無一絲怨懟。
「這次我再也不聽你的了！」
當薛笑人喊出這句話時，他內心的衝擊之大，絕非外人可以想像。
「但你又怎知道我定要受你的恩惠，我做的事情有我自己負擔，用不著你來做好人，用不著！」
長兄如父，長久以來，他一心想扮演好大哥的角色，好好督促弟弟，希望他成才，在武林中闖出天地，以添祖宗光采，卻原來，只是加速他的敗壞。
──是我的錯，永遠都是我的錯，是大哥害了你……
薛笑人最終自刎在他的面前，鮮血箭一跋飛濺到他胸膛上，再次染紅了他的衣服。
但這次卻是他弟弟的血。
他終於明白，無敵的劍，響徹江湖的聲譽，終不如最真摯的手足之情。
他是一個最傑出的劍客，卻也是個最不稱職的父親，最失敗的兄長。
值嗎？
背後的烏鞘長劍，兀自在寒風中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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