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性 发表于 2010-11-1 12:53:56

[大陸]淺談古龍之《大人物》——甜蜜背後的悲劇

本帖最后由 灵性 于 2010-11-1 14:15 编辑

淺談古龍之《大人物》
甜蜜背後的悲劇


    上個世紀60年代末,古龍遇見了一位他很喜歡的女孩子,她讀的書並不多,但卻不笨。在閒談中古龍告訴她,他是一位作家,但女孩子卻說,從來不看武俠,因為看不懂。可能是因了這位女朋友而心血來潮,也可能是因了古龍骨子裏求新求變求突破的不安守份,古龍寫出了《大人物》。
    中國歷代文人們研究“形”“意”,縱觀整個中國文學史,發現總是在形與意、雅與俗之間流轉,生生不息。當古樸的民歌傳唱一百年,辭藻華麗的賦便如貴族般誕生了,然後有歷史責任感的文人批判之,要求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當文學作品變得寡淡俗陋失卻藝術美感,一定再有文人為其添上濃墨重彩,複又流向華麗工巧,如此再三。
    白樂天的詩,淺白通俗,平易近人,情真意摯,老嫗都解。陶淵明到中年也終悟到: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他們並不是才華不足夠去撰寫華美的辭賦——非不能也,是不為也!所以元好問評陶詩:“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
    古龍對於 “新”“變”武俠小說的努力,在《大人物》上體現最為突出。他拋開了傳統武俠小說裏繁複艱澀的招式名稱,半文半白的古風描寫,將對話寫得更生活化,更有人情味。
    雖不是唯一,但古龍以少有的女性視角開始,以女性主角串通全篇,寫了這本言情包裝的武俠小說,將一個懷春大小姐的尋愛江湖歷險娓娓道來。
    本文的確也做到了作者想要的效果,文字淺白,清新趣致,通俗易懂,筆調輕鬆,雖中間有讓人料想不到的波折,但仍是合巹良緣的大團圓結局,是古龍小說裏難得的“小甜點”式作品。值得一提的是當時及現在一直流行的臺灣言情小說(以女作家為主要群體),也一直是十章左右(被現代讀者通稱“十章小言”),和《大人物》的篇幅大致相同。這不得不說是他對女性讀者的遷就和迎合,也的確說明其用心良苦。
    田思思,本文的女主角,有著甜蜜蜜的名字,甜蜜蜜的笑容,甜蜜蜜的美貌,優渥的家境,寵愛自己的父親,貼心的丫鬟。她是集古龍最喜愛的女性形象為一體的,笑起來很甜,單純堅貞,卻也性感迷人(被“葛先生”窺浴一節有描寫),即使犯傻嬌嗔,也因了她的美麗而變得並非不可饒恕。
像很多才子佳人和舊式小說一樣,情竇初開的大小姐發出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的思春之歎,率領自己的小丫鬟,直奔江南,尋找心目中那個圍著紅巾的大英雄。
    思思是古龍想像中完美的情人形象,江南是古龍最嚮往的地方。
    杏花煙雨江南。多少浪漫的故事與相思,一定發生在那樣的地方。
    可是還未到江南,已經狀況不斷了,先因為內急下車被貪心的趕車人卷走隨件,接著被一夥騙子下了連環套將所有值錢的一件件騙走,甚至被人賣到妓院還替人數錢。
    最緊要的關頭,英雄救美的故事上演了,可惜男主角是個頭大肚大的“豬八戒”,貌不驚人的“小人物”。
    饒是這大腦袋楊凡救了思思小姐的命,美女也依然表示:我就算當尼姑去,也不會嫁給你。
    等到思思大小姐終於見到了魂牽夢縈的大英雄秦歌,而且在經歷了做夢也想不到的波折之後,不得不發出感慨:
    大俠應該做什麼呢?”
   “見義勇為,扶弱鋤強,主持正義,排難解紛——這些事非但連一文錢都賺不到,有時還得要貼上幾文。”
“大俠一樣也是人,一樣要吃飯,要花錢,花得比別人還要多些,若是只做貼錢的事,豈非一個個都要活活餓死?”
“大俠既不是會生金蛋的驢,天上也沒有大元寶掉下來給他們,難道你要他們去拉車趕驢子?那豈非也一樣丟人?” (第七回 英雄出少年)
    古龍借思思之口,發的卻是大眾對俠客直白的詰問。
    古龍畢竟是古龍,他不只是在寫一本普通的言情小說,他簡練易懂的文字裏生髮出了更深層次對武與俠的思考,尋常出走的故事裏懸念叢生,疑點重重,江湖眾生,粉墨登場,嘻笑怒駡,栩栩如生。
    古龍依然用了他最招牌的藝術表現手法——烘托,不斷烘托。用王大娘、張好兒的淫蕩無恥烘托出田思思的單純,將這些盛名中的所謂英雄烘托出楊凡的不平凡。把一個人物描述到極致,再烘托出與主角相比,他們多麼渺小卑劣。這個手段,古龍顯然是信手拈來,百試不爽。
    而古式詭譎的情節與懸念設置,在本部小說中依然沒有放棄,你只能摒住呼吸,不到最後的結局,一刻也不能放鬆。不懸念,不快意;不解謎,勿寧死。好一個古龍!
    但古龍畢竟只是古龍。
    意淫中的男主角(某種意思上古龍的化身),依然不能夠放低身段,走下神壇,做個普通人。什麼是大人物,什麼是小角色?這個並非新晉電影《大兵小將》中王子與兵丁的故事,就算到了結尾,王子依然是王子,兵丁仍然是兵丁(雖然都己成亡國之君和亡國之奴)。古龍在無形中偷換了概念,楊凡一開始不是大人物,是女主角心中的豬八戒和小丑,但他依然是全書最後的贏家,他就是真正的大人物,只是伏蟄的更深更久,掩藏的更深。這就讓人很費解了——什麼是大人物?深藏不露的才是大人物?萬人景仰聲名顯赫的英雄們只是虛偽的假像?
    反觀秦歌,他更立體,有喜怒哀樂,會輸到賣身做打手,會醉到吐得一塌糊塗夜宿街頭,會沉溺于偶像的榮光迷失自我,這才像個真正意義上的人,更何況,他還有自嘲的勇氣。
    就算是古龍心目中完美的女主角,一些行為也差強人意。騙她的人,她無可奈何,束手無策,唯一一個不騙她甚至救她了的被她親手殺掉了。朱七七也是朱門大戶的千金,也是被寵溺壞的驕縱的大小姐,但卻也在最後對白飛飛手下留情,可以看到善良的一面,田思思卻只見“單蠢”不見其可愛,至少對於錯手殺死奇奇,她沒有表現出過份的愧疚與悔恨來。而且一生氣就“放屁放屁,屁話屁話”,率性的話語倒讓人懷疑其名門大小姐的修養了。這恐怕只有女讀者會生髮出此感想,至於古龍,大凡他筆下的女性,只要美麗迷人,似乎粗魯殘酷一點他也不忍追究了。如此看來,古龍也只是古龍,就算如何努力寫女性讀者喜歡的女性,也始終隔了一層,男作家依然缺乏一些真實的代入感。所以他至死也沒有明白女人這種全世界最神秘的“東西”。
    古龍很努力的在這本小說裏營造出粉紅的色調,輕鬆的氛圍,就算是騙局圈套、殺人之謎,也是有驚無險,柳暗花明,想必是努力想寫好這本喜劇感的小說罷。
不過三毛曾說:“寫喜劇的人往往深嘗悲劇”,在某種程度上說,我不認為《大人物》是本喜劇小說,它在喜劇的表皮之下,隱藏著深深的悲劇伏筆。
    魯迅在《娜拉走後怎樣》中這樣說:
    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因為如果是一匹小鳥,則籠子裏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籠門,外面便又有鷹,有貓,以及別的什麼東西之類;倘使已經關得麻痹了翅子,忘卻了飛翔,也誠然是無路可以走。還有一條,就是餓死了,但餓死已經離開了生活,更無所謂問題,所以也不是什麼路。
    我認為這個可以套用到田思思的出走。設想一下,如果她不出走,那麼她將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心不甘情不願的嫁給楊凡。那麼在她出走之後,見識了外面的“精彩”世界,經過血與淚的洗禮,經過憂患,終於長大成熟了,事情的結果是她終於心甘情願地選擇了楊凡。就結果來看,出走與否,其實並無二致。
    而我們也都明白,古龍對於成長的痛苦代價與俗世對單純女孩的蛻變過程太過於輕描淡寫,田思思總能化險為夷,可是現實中的女孩子有這樣的運氣嗎?很容易就一失足成千古恨,墮落到無法自救了。
    田思思所付出的最大代價,就是將自己的父親,將這世上最愛自己的人置身於風口浪尖,最後他因為這場權欲鬥爭而犧牲。而古龍顯然對於這一點一筆代過,古龍對於父親的陰影直接影響到他所有的著作,你可以看到濃烈的化不開的愛情與友情,但卻很少見到關於父子之情的直接描寫,這也許是古龍骨子裏永遠缺乏安全感的根源,對那個父親又愛又恨,總是害怕自己重蹈覆轍,卻又在不經意間發現自己永遠脫不開命運的魔怔,所以他越來越矛盾,越來越痛苦,這不得不說是古龍的悲劇。
    《大人物》中的人物們誆來騙去,無非爭的就是金錢。柳風骨的“七海”組織需要打擊“山流”,所以他急欲得到田家的財產,而“山流”這組織又是什麼組織呢?就書中解釋是——下地獄救人,但就我們看到的實際情況是,楊凡的朋友行行色色,有仗義疏才的豪士,也有雞鳴狗盜之徒,無名大師因為別人開賭場就強迫人做出家,沒收所有“非法所得”,一有反抗就以性命相逼,做事也頗為急功近利。貪嗔癡又豈是說救就能救得了的?如此看來這個組織不僅幼稚,而且流氓。
    且不說她愛他比他愛她更多,拋開了宿命論來談出走與不出走都嫁給楊凡的結果,難道就能肯定這位大人物不是因為要發展“山流”組織而設了另一個大圈套,對田家財產志在必得?而且最終的結果的確是美人與家財並擁。邪惡地說一句,對於楊凡這種大智若愚,扮豬吃老虎,連老狐猾柳風骨都不在話下的人來說,做一個漁翁得利的計中計又有多難呢。
    拋開了這本書,古龍與梅寶珠的故事為我們續寫了《大人物》的最終結局。愛上一個浪子,你很不幸。把一生的幸福託付給一個浪子,是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他永遠都只是一個過客,而不是歸人。
    所以,古龍畢竟只是古龍。
    請把歡樂英雄們的故事留在最後一頁,公主與王子從此過著幸福的日子,大人物與大小姐攜手同游江南,永不分離。至於那些深深的悲劇,留給魯迅的《傷逝》和張愛玲的《花凋》吧。
    掩卷而思,他們都化作蝴蝶飛走了,只有楊二娘,用那朦朦朧朧的,半闔半張,難辨黑白的雙眼,低訴著人生的寂寞和愁苦,低訴著一種纏綿入骨的情意。人生寂寞如雪,且斟三杯兩盞淡酒,問誰來與我乾杯。


靈性   
2010年10月27日

王不留行 发表于 2010-11-1 14:03:31

贝贝.你格式不对,要照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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